沁慕

仙尘小记

我叫郑小山,郑国人,这三年来混迹各国江湖中。现如今,正拜在陈国澜洲苍云剑派门下,正好一年。明天,是我离开的日子。

江湖混子,这是叶尘给我的评价。我觉得他形容地十分到位,毕竟我到江湖三年,一没练就好武功,二没闯出好名声。

叶尘同我不一样,他是苍云派的少主,一身纯正的澜海内功使得一手飘逸灵动的苍云剑法。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我一手花架子苍云剑法全是从叶尘那儿学的。

去年我在澜洲苍云派做一个外门弟子,因参与打架斗殴被罚在藏经阁做苦役。叶尘作为少主大人,居然有夜闯藏经阁的毛病。

回忆起彼时初见,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长袍,长眉入鬓,面若冠玉,是我印象中世家公子的模样。他飞身而入时,恰好落在我刚擦过的地板上,站立过的地方赫然留下一个脚印。

我将抹布甩到他脚边,怒道“这是我苍云派藏经阁,你是何人?”

他没理我,目光落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册书卷。

“偷书贼?”

他挑起眉,微微点头,道:“先生说,窃书不算偷。何况,我饭后散步,路过此地而已。”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此地是门派内部藏书,我从未见过此人。

于是我抄起扫帚追着叶尘追了两条街。

在苍云派西北角的阁楼下,我终于堵到了叶尘。

“小贼,哪里跑?”

叶尘抖了抖衣袍上的尘土,看了看身后阁楼的牌匾,“我不跑,我屋子到了。”

牌匾上明晃晃的金漆,写着“无尘居”三个字。

我想了想,这怕不是我们少主叶尘的屋子。完了,旧账未清,又添新账,得罪少主大人,那我在苍云派怕是待不下去了。

“这是个误会,少主,刚才我看到一个黑影到这儿来了。大概是我恍惚,眼瞎了。”

叶尘不晓得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我心里琢磨着要是和他动起手来,我有几分不被打残的胜算。却听他悠悠开口,道“你的轻功哪里学的?”

我松了半口气,“禀告少主,轻功得宁殊楼主亲受。”

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抚上自己的胃,“宁殊楼的轻功独步江湖,果然名不虚传。明日晚饭后,我在此处等你。”

得,这小爷吃撑了,怕是以后想把我当狗溜给他消食。

此后的几天,每天在干完藏书阁的苦工之后还要耗尽力气去追着叶尘跑。我才知道叶尘这厮最近消化不良,大夫让他饭后走走有助于消化。他觉得散步太不符合江湖人的身份,于是把散步当做了轻功练习。

“少主大人,我饿了。”第三天的我被叶尘拎着跑了三条街,实在是饿到不行。

“你酉时刚用的晚饭。”他站在街角,负手看着我,“你吃了两碗米饭,一个鸡腿,一碗白菜,一份牛肉。”

我甩了甩头,开始耍无赖“我不管,反正我饿的走不动了,你自己玩吧。”

他眉毛一扬,“翻过前面那座桥,右边有一家夜宵摊子,烤羊肉,烤羊腰。”

没等他报完菜谱,我咻地一声,冲了出去。

那家夜宵摊子的确美味,叶尘这厮一边嫌弃摊子的卫生问题,一边吃的比我都欢。

传闻中我们少主少年老成,二十岁练就一身高深莫测的剑法。原来私底下也这般孩子气。

如此七八天,叶尘的消化不良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少主,既然我不能缓解您的病情。那我还是回去吧。”

“你祸害的我,想撒手不管?”

经过这几天相处,我大概摸到了叶尘的气性,他性格看起来比较孤高,实际上只是有些小傲娇。说这话,倒是把我当朋友看了。

“少主大人,我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可是我也要练功的呀。”

“我同朱师叔说说,武功,我教你便是。”

由于他嫌弃我底子太差,不让我行拜师礼。我以师妹的身份,得到了叶尘大师兄的亲手指点。

叶尘说我天分不高,内功太差,只教我一些能唬人的招式。

这一学,就是半年。

叶尘原来喜欢坐在树上口头指点一二,后来,他喜欢亲自上场。

这一年里,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把我按在地上逼着我交出新买的零嘴。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他比试,在我即将摔倒的时候,叶尘一把捞住,将我抱了个满怀。我反手将剑抵在他脖子上,笑眯眯道“三包梨之园的桂花酥。”

却不料,叶尘不仅没有放开我的腰,反而更加用力一搂,整个人贴了过去。手上的剑一滑,反被他夺了去。

他的心扑通扑通,和我的心跳在一起。

比武练剑少不得肢体上的接触,他也时常在我身后半搂着我为我矫正剑姿。可是这样四目相对,这样的面面相觑,确是头一次。

我看到叶尘修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他细长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

“三只醉仙楼的烤鸭。”

我脸上有些烫,一把推开他,和他拉开距离,“比剑啊还是比贱啊?”

叶尘手中握着我的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咳了一声,声音压的低低的,“美男计。”

我翻了个大白眼。

回想起来,和叶尘相处的点滴,竟然这么长,这么琐碎,透着些许欢喜。

在苍云派的日子轻松快活,而我却不得不离开了。

距离我同父亲的约定,只有半年了。

我向掌门递了辞贴,也与同门师兄妹们一一拜别过。唯独叶尘,他前几日出公差,昨天夜里才回来。

将近午时,我提着烤羊肉去拜别叶尘。

他穿着淡青色纱衣,拿着手帕坐在床边擦剑。透过窗,他侧颜如玉,黑发松松散散的被风吹起,修长的手指按在锃亮的剑身上。我隐约有种窥得小媳妇窗前梳妆之感。

不过这温柔画面透着些杀气,这叶尘只有在烦躁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行为,擦得越投入意味着他内心怕是越想杀人。比如现在,我都已经走到他窗户边了,他都没发现我。

“尘师兄~”

他空濛的眼眸里印上我的影子。

“做甚?”听语气,心情尚可。于是我胆子顿时壮了几分,我想翻窗进去,他却将剑一抬,将我挡了回去。“走门。”

一进门,我将烤肉往桌上摆开,笑嘻嘻地贴过去,“师兄,今日我学成下山,感谢师兄这半年来的指点。”

“你身上的武功学的太杂,剑法太差,丢我苍云派的脸。”

我舔着脸笑,笑出一朵花来给叶尘看。叶尘毫无反应,只见他擦好剑,蹭的一下甩到我跟前。我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尖顶在我眼前,莫非这是出师前的历练?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怕是要被叶尘打到下不了山。

“行走江湖连把趁手的武器也没有。”

看着那剑身小巧,剑体轻盈,像是庆州铸剑大师傅景的手笔。

我眼睛泛光,“给我的?”

“借你。”

我乐呵呵捧着双手赶紧接过,“行,我玩半年,半年后还你。”

他漂亮的眼睛带着点疑惑,手却伸向了我带来的烤肉。

见他吃了几口烤肉,又擦了擦手,将一个食盒打开。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桃花酥,是我最喜欢的零嘴。

我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个塞进嘴巴里,叶尘贴心地递过来一杯清茶,笑了笑,“半个月后天元山庄有一场赏花会。摆了个擂台供人切磋,得胜者有大奖。”

我惯爱凑热闹,朝着叶尘使了个眼色,“那么,半个月后见。”

我刚想站起来告辞,衣服的领子却被人从后面拎住,“带我,一起下山。”

我也不知道,我这位金贵的少主大人,如何省下了排场,跟着我悄咪咪低调的下了山。

我问过叶尘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下山?”

“因为你啊。”

我听的云里雾里,他又接口道“跟着你下山,一定吃好喝好玩好。”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的确策划了一条游山玩水的路线。从东边的渊虹湖泛舟再去明城山庄买点药接着去南边的镜洲赏花最后绕去西边的天元山庄,这条路线风景秀丽,囊括了澜洲最佳旅游路线。

可是带着叶尘,顶着他少主的排面,我很糟心。

一出门,叶尘说自己吹不得风,非要坐马车出行,于是我活生生变成了他的车夫。

三天后,我们到达渊虹湖。

渊虹湖是澜洲著名的水泽,小时候听夫子说起过此处秀丽景色,一直心向往之。于是我们俩管湖边的大叔租了一条小渔船。

秋风起,落木萧萧,青山改色,景色别致。

行至湖中,叶尘裹着斗篷还嫌冷。大约一刻钟,他实在哆嗦地不行,从船头一跃而起。

“丫头,我先回了。”

他这一跃,导致船失重翻了。

我毫无预兆,扑通一声,掉进了冷嗖嗖的水里。

周身的寒意,连挣扎都没有力气,我不住往下沉去。

叶尘还算厚道,他二话不说跳进水里救我的身影是我最后看到的画面。

醒来的时候,叶尘穿着一件松松的白袍,枕着手臂靠在我床边。

烛光明灭,照在他干净的脸上,睫毛微颤,像是一只要起飞的蝴蝶。相识半年,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审视叶尘的长相,这小子原来长得这般清秀好看。

他于此刻突然睁眼,看到我,眼睛亮了亮,透着些许欣喜的光芒。

他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理了理衣服,甩了甩袖子,“明年夏天,教你凫水。”

听到这句话,适才落水的原因和落水后的恐惧全部涌上来。我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由于落水,引起伤寒,建议休养。我的游玩计划就此搁浅,我撒泼打滚赖着叶尘给我买了三天的城中美食。

我靠在客栈窗台边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看到叶尘手里抱着一堆东西在人群中穿行。他生的俊俏,长身如玉,在人流中格外醒目。他走到客栈楼下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扶着墙咳嗽了一阵。我见他身形微颤,着急忙慌地便跑了出去。

在楼梯口看到叶尘已经与往常无异,正拎着一只打包回来的烤乳羊,惊讶的看着只穿了一只鞋子的我。

“饿疯啦?狗鼻子?”

他气息稳健,毫无刚才娇弱之感,仿佛是我的错觉。

“你刚刚在楼下是不是?”

“我觉得”,他冷不丁打断我说话,一把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拽回房,“你胖了,猪。”

啃完的猪蹄子啪叽一声砸向他脚边。

 

第四日启程前往天元山庄,只不过马车车夫变成了裹着貂皮的叶尘大少爷。他白天没得休息,又恰巧没来得及进城就天黑了。山上起了风,夜凉如水,两个人生了篝火,胡乱吃了一顿便早早躲进马车里。

于是狭窄的马车,躺着我们两个人。

我一贯睡觉老实,裹了被子挤到一边。

白日睡足,实在无聊,我开口道“尘师兄,你是不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这么躺着?”

“不是。”

哦哟哟,没想到,居然有人入得他的法眼。不由八卦心起,转过头来盯着他。

“第一次和活物躺在一起。”他的声音冷冷地阐述着。

我愣了愣,把身体扭过来,“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活物?”

“嗯,那难不成你是死的?”

“我是死的,我是死的。”

我碎碎念了一句,翻身面壁,挪出更大的地方给他。

直到夜里我被挤醒两回,我才明白,我挪多大的地方都不够叶尘打滚的。

翩翩少年郎,平日里人模狗样的,睡法居然这么差。气的我一把枕住他的胸口,用腿顶住马车壁防止他挤过来。

结果,第二天醒来的画面,让我们俩吃惊了许久。

他是怎么滚到我怀里去的?他枕着我的胳膊,我的手居然还搭在他的腰上,整个圈住他的姿势。

我们俩面面相觑,初秋的空气里愣是结了两层冰。我一把推开他,弹坐起来。嘭——我撞到了头。

“占到便宜了?”

叶尘叉着手裹了裹毯子,似笑非笑地瞄向我。这厮居然先下嘴为强。

我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也不晓得是谁的便宜。”

我挑了挑眉,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经此一夜,我们防着再次露宿深山,脚程慢了许多。

赶到天元山庄时,赏花会已经结束。天元山庄在山顶上设了个擂台,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唯独山顶有一块空地。也不晓得江湖人士是怎么想的,选这么个地方,是方便输了的人跳崖吗?

叶尘近日身体有些异样,格外怕冷,也格外容易疲倦,我连拉带扯拽着他上山,我已经累得够呛。

我突然想起那夜在马车里,他的手冰得像冰棍。大概他会靠近我,也是为了取暖吧。他近日的症状,怕是因为那日入水救我,勾起的寒疾。

听说在天元山庄比试若得胜者,可以得到一瓶火元丹。他的体寒之症,需要这个东西调理身体。我想,告别之前,送他点有用的东西才好。

天元山庄的比试,是不比内功单比招式,点到即止的娱乐场。我笑眯眯地盯着他,“尘师兄,我赢一场,你请我吃一天醉仙居如何?”

叶尘眯着眼睛像一只狐狸,“一场,一顿。”

我的苍云剑是一手花架子,不比内功,我还算占上风。连胜两场后,叶尘搬了个小板凳在擂台下坐着。

第三场,叶尘在台下嗑瓜子,用五两银子押了我赢。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师兄。

对手是灵山派秦雅女侠,她一手的灵山剑法高超,我那虚招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剑划过我的袖子,奔着我的面门而来。

“叮——”

几颗瓜子飞来,将剑打偏。我连连后退,跌下擂台。

叶尘一把将我拎住,站稳。

“苍云剑法也不过如此,竟还暗器伤人。”

灵山派和苍云派是陈国最大的两个帮派,明争暗斗在所难免。秦雅此刻这般开口,摆明了挑事情。

叶尘看了看我袖子上的破洞,和隐隐的血色,“比试明说只比招数,秦姑娘却运功,胜之不武吧。”

“我未曾运功,是这位姑娘技不如人。”

“寻常的剑蹭破衣裳,断不可能伤及皮肉。堂堂灵山派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叶尘很少说话这么严肃。

“我堂堂灵山派大小姐,对付一个不知名的江湖游侠,不必使用手段。”

这位秦雅,真是狗眼看人低。

“原来是灵山派大小姐,在下是苍云派叶尘,小山是我师妹,可不是不知名的游侠。”

叶尘一贯低调,此次出行,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此刻他开口表明身份,惹得天元山庄一片沸腾。

“是秦雅有眼不识泰山,怪不得这位女侠竟会使苍云剑。”

“刚才秦小姐说,我苍云派不过如此。身为两家门派的少主,你我切磋才显公正。”

秦雅闻声,脸色一变,碍于她还站在擂台上,不好表现出来。

众人已经开始起哄。

秦雅笑了笑,“此处擂台乃明庄主为切磋所设。只怕我们比试会坏了规矩。”

“那不如,三天后擂台结束。你我比试一场。”

我拽了拽叶尘的袖子,“师兄,你的伤。”

他覆上我的手背,以示心安,“秦姑娘不说话,那便,三日后擂台见。”

他的手,冰块一样,我更加心慌了。

 

下山后我问他,“你干嘛非要跟她打?”

“她让我输了五两银子。”

我“……”

他拿了瓶药给我包扎,按着我的手臂细致而温柔。

上完药,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去比试?”

“给你赢瓶火元丹啊。”

“苍云派后山仓库里其实……”

“什么?”

“都用完了。”

他的眼里,有些笑意,给我缠完纱布又在上面打了个蝴蝶结。

 

两个派系的争端一直是江湖人喜闻乐见的事,两家剑派的切磋一贯是江湖焦点。三天后的擂台下围了比之前多几倍的人。

“久闻叶公子苍云剑法灵动,今日有幸得以相见,还望赐教。”

我搬好小板凳坐在台下,这秦雅小姐说话温温柔柔眼波婉转,全然不像那天的刁蛮。再看看叶尘那满脸桃花的样子,怕是这场切磋还有别的故事。

叶尘微微鞠了个躬,“江湖比试,不论生死。姑娘,承让。”

看叶尘这个架势,我准备好瓜子。

不过十招,秦雅已经落于下风。长剑凌厉,几次差点划破姑娘的脸。

我抚额,他叶尘,怜香惜玉这辈子是学不会了。不过想了想,他对待我时是将我踩在脚底下的,相比之下对秦雅算客气的了。

“刚才说了不论生死,姑娘可认?”叶尘的剑挥舞着,密不透风地戳向秦雅。

秦雅的脸上还维持着几分傲气,被步步逼退,“你想如何?杀了我?”

“此刻我若杀你,是你技不如人。我若大败你,你灵山派从今往后可还有颜面?”

秦雅脸色一变,以剑挡开叶尘的进攻。

“今日这么多人看着,给你灵山派留几分面子也可以。”叶尘左手负在身后,仅一手,便让秦雅处于掎角。

“向我师妹道歉,我让你输得体面。”

叶尘说的声音很轻,但是我听的清楚。此刻我才明白,他非要比试的原因。突然觉得手中的瓜子不香了。

不过一刻钟,秦雅已经退无可退。不过叶尘收势干脆,并无赶尽杀绝。秦雅输了三招,被叶尘击落手中剑。

秦雅站定,喘了几口气,“是我技不如公子,甘拜下风。”

叶尘轻飘飘地看向她,“还有呢?”

“前几日,我的确没收住内功,才赢了你师妹,是胜之不武。”

叶尘这才将剑递给秦雅,笑了笑,“灵山派惯用重剑,以姑娘这般柔弱身姿能和我过上三十招,已是不俗。”

台下的群众正在起哄秦雅前几日的卑鄙行径,听叶尘这般言语,又感叹起她的武功来,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秦雅端着最后的气度,带着人急忙忙离去。

见人群四散,我跃上擂台,给叶尘披了件斗篷。

“师兄辛苦啦~”

叶尘裹了裹斗篷,向众人拜别。

我们走出山庄大门,路过山庄后面的亭子,叶尘非要去坐一下。非要让我去山庄里找一下他剑上的穗子。

我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折回去想问问他穗子的颜色。却见到叶尘正背过身,身形微颤。下一瞬,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吐在地上,还冒着寒气。

我跑回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熟悉的冰凉。

“你没事吧?”

“怎么回来了?”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唇色乌青,却愣是勾起一抹安心的笑。

“寒疾发作而已,没事。”

他闭上眼睛,缓缓开始运功。

看着他额头上细腻的汗珠,心里有些揪得慌。叶尘总是这样,所有的事都自己扛着,从不曾在人前软弱半分。

“咻—咻—”

突然间,几支飞镖朝着亭子而来,我看着叶尘此刻的状态,立刻拔剑将其挡开。

几个黑衣人,从亭子四周落下。

“什么人?”

叶尘睁开眼,捂着嘴角剧烈颤抖了一阵,我看到他的衣袖上一片鲜红。

叶尘拔剑,将我拉在身后。

黑衣人人数众多,各个来势汹汹,都下死手。

叶尘身上有伤,加上寡不敌众。我们俩被逼到悬崖边上。

叶尘和我同时朝天发射了一枚信号弹。平日里守着我的影卫,自从离开苍云派就被我打发走了。不晓得今日,能不能及时赶到。

好在没一会儿,另一批黑衣人加入战局,将原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透过人群,看的不真切,但竟不是我的影卫。

我和叶尘背靠背战斗,有他武力值加持,加上援军已到,我还算有底气。

厮杀声渐渐消弭之时,叶尘替我挡开一刀。我眼尖,看到一支飞镖朝着叶尘后背飞来。我去拽他,把他生生往里推去。飞镖便直勾勾朝着我飞来。。

“噗嗤”一声,一阵痛意从肩上席卷而来。

我站不稳,往后跌去,脚下已经悬空。叶尘回身一捞,抓住了我的手。

“小山,抓紧。”

叶尘整个人趴下来,拽着我。我看到他身后有一个黑衣人挣扎着要出剑刺向他。我将另一只手中的剑甩出去,这一甩,导致我肩上伤口崩裂,手上一点力气也无。

“叶尘,很高兴认识你。”

我就这么,跌落悬崖,毫无回天之力。

“小山!”

叶尘的声音,被山风吹来,那么悲怆那么撕心裂肺。

和叶尘相聚不过短短半年,如我,却是半生。

关于叶尘的点点滴滴,像一个个梦。那把剑,是叶尘亲手设计的。

每次他出门,都会给我带好吃的。

他喜欢在槐树下练剑,打落的槐花可以做糕点。

再见了,叶尘。再见了,小山。

 

我没想过我还能活过来,那天我的影卫还是赶到了,在战局外伺机而动。在我落崖时,他们及时救了我。

影卫将我送回郑国,我结束了两年江湖游历,也结束了郑小山的一生。

我是郑国的公主,郑仙儿。

十五岁时,父王应允我出门游历,约定好三年后回宫,接受和亲。

这一次受伤,我身上多处骨折,右手手骨骨裂已经很难再使剑。这一身伤,既在提醒着我过去的真实,也在告诉我,小山已死。

跟随我回来的,还有一柄剑鞘。

侍女清清告诉我,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剑鞘。母后亲自来掰,才将它取走。

剑鞘上刻着一只白鹤,我还为此和叶尘讨论过白鹤肉质是否鲜嫩的问题。

想到叶尘,我的心揪着疼。

我尽量避免去探听关于江湖的一切消息,我怕听到关于叶尘的消息,我怕我想他。

三月,草长莺飞,我身体逐渐好转。

陈国的和亲使如期而至。

陈国世子和郑国公主的和亲,在三年前便定下了,如今两国协商后,婚期定在五月。

 

嫁去陈国的路上,路过了澜洲。

看着熟悉的风光,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我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街上还有人穿着苍云派的衣服,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抵达陈国已经是十天后,入住驿站后,等待大婚。

驿站使臣告知,世子体弱多病,正在休养,让我安心等待大婚之日。

世子体弱,婚期暂待。陈国皇帝和皇后都接见了我,对婚期之事却没有定论。从皇宫出来,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有人说世子受了重伤,也有人说世子拒婚,还有人说世子根本不在陈国。

马车缓缓从陈国都城驶过,清风徐来,车帘被撩起,我恍然间看到了叶尘的影子。我心中咯噔一声,将脸别过。

婚期在拖了半个月后,终于举办。

我遵循陈国仪式,蒙着盖头,被迎入世子府院。

前厅吵吵闹闹,我打发了所有人,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月光似水,洒进新房里,安静而凄楚。

红盖头厚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嘭——”

有人闯入我的房间。

我随手抄起剑鞘,想要和他较量,却牵出手骨的痛。

“小山?”

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尘是顶尖的剑客,他能杀进这陈国的世子府,我一点也不吃惊。

前日看到的人,真的是叶尘。

月光照进窗户,洒在他修长的影子上。

我低头看着那个影子,心痛的厉害,“叶尘?”

叶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活着?”

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有些踉跄。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在山崖下找了你三天。”

他似乎喝了些酒,说话都不像往常清醒。

“小山?”

他拽住我的手腕,熟悉的冰凉,他微微用力,却让我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我一手轻轻扯下盖头,“叶尘,是我。”

“你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尘哭了,他这么一个傲娇的人,此刻在我面前哭的像一个孩子。

我强忍着眼泪,抚上他的脸颊。

“那日我落下山崖,便被影卫救下。我回国了。”

他轻轻地抱着我,伏在我肩上微微颤。我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还活着,我还在。”

“你活着就好。”

活着,又能如何?满目的红色触痛我的心弦,我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可是,你看到了,我是郑国的公主郑仙,不是那个江湖混子郑小山了。”

他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我,“你想待在这里吗?”

我看着叶尘红红的眼睛,苦笑,“我不想,但这是和亲。国家大义不允许我儿女情长。何况,我答应过父王。我只要三年自由,江湖道义也不允许我言而无信。”

家国大义,江湖道义,没有一条能让我任性。

“我得父母疼惜,可以出门游历。我不能有负于他们的信任。我得国人爱重,以两国平和相托付,我不能有愧于君有愧于郑国。”

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你决定好了?”

“江湖路远,各自保重。”

他的目光沉沉,一手接过剑鞘,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块被包裹着的桃花酥。

“你一定一天没吃东西了。”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我颤抖着手去接那块碎掉的桃花酥。

入口,却是苦的。是离别的味道,是遗憾的苦涩。

“抓刺客!”

外面喧闹声起,护卫已经围住院子。

我听到脚步渐渐靠近,窗户外面也已经满是人影。

我扣住叶尘的手,绕过我的脖子。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活着。”

叶尘轻轻一笑,手上却没有用力。我有些着急,“挟持我,冲出去啊。”

门被踹开,哗啦啦冲进来一堆人。

他们手持兵器,气势汹汹。

“你要是想处江湖之远,我陪你同去同归。你要是选择庙堂之高,我陪你共揽山河。”

直到那些侍卫纷纷跪下,我才知道,叶尘,就是陈烨。

那个体弱多病的世子,一直在苍云山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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